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书名《雨停时,请忘记我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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消毒水的气味像一条潮湿的蛇,顺着鼻腔钻进大脑。林夏睁开眼时,床头电子钟正跳成07:03,红色数字在晨光里泛着诡异的涟漪。她指尖触到床单上的褶皱——和昨天一模一样的触感,右肩习惯性的酸痛也准时报到。


“林小姐,该做检查了。”护士推开门的瞬间,窗外恰好滚过第一声闷雷。林夏盯着护士胸前的工牌:陈雨欣,编号0731。这个细节让她后颈泛起凉意——昨天此时,这个护士说的明明是“今天天气不错”,而不是机械的检查通知。


“现在几点?”她突然抓住护士的手腕,对方皮肤下的脉搏跳动得异常规律,像被校准过的秒针。


“七点零五分,林小姐。”护士抽回手,眼神里闪过一丝困惑,“您昨天也问过同样的问题。”


病历本摊开在床头柜,诊断栏上“创伤后应激障碍”的字迹晕开墨痕。林夏盯着自己颤抖的指尖,忽然想起昨夜睡前明明把手机放在枕头下,此刻却不见踪影。抽屉里翻出的老式机械表停在14:27,那是妹妹林小雨坠楼的准确时间——十年前的七月三日,同样下着暴雨。


窗外的雨势突然变大,玻璃上的水痕汇成扭曲的人脸。走廊传来孩童的哭声,混着皮鞋踩过积水的啪嗒声,由远及近。林夏猛地拉开门,穿白大褂的男人正低头看手机,雨滴从他发梢滴在病历夹上,晕开“陈默”两个字——是她的主治医生,也是十年前那个总帮她们买冰淇淋的邻家哥哥。


“陈医生,”她喉咙发紧,“今天是七月几号?”


男人抬头时,镜片上闪过一道反光:“七月三日,林夏,你又忘了?”他的语气里带着某种疲惫的纵容,像在哄一个反复问同一个问题的孩子。


林夏后退半步,后背撞上冰冷的墙壁。走廊尽头的时钟显示07:10,而她清楚记得,昨天这个时候,陈默的白大褂第二颗纽扣是松的,此刻却扣得整整齐齐。更诡异的是,拐角处本该有的盆栽,此刻换成了一盆滴水观音,叶片上的水珠正以每秒三滴的频率坠落。


“林小姐,该去做脑部CT了。”护士再次出现,推着轮椅的金属轱辘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。林夏盯着她胸前的工牌——编号0731,昨天明明是0729。冷汗顺着脊椎滑落,她突然想起昨夜临睡前,曾在掌心写下“打破循环”四个字,此刻摊开手,掌纹里只有未干的消毒水痕迹。护士陈雨欣推开门,在晨光里闪了闪。林夏忽然注意到她袖口沾着片细小的花瓣,是老槐树下的槐花,可现在明明是七月,槐树早该落尽了花。“陈护士,”她喉咙发紧,“你袖口的花……”


“什么花?”陈雨欣低头看了眼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布料,“可能是路过花园时沾到的吧。”她的语气带着某种刻意的平静,像在掩饰一个即将浮出水面的秘密。


林夏攥着床单的手忽然顿住——昨天此时,陈雨欣的袖口是空的。更诡异的是,床头的病历本Diagnosis栏,“创伤后应激障碍”的“障”字少了最后一笔,像道未愈合的伤口。她猛地翻找抽屉里的机械表,表针依然停在14:27,可表壳内侧不知何时多了道刻痕:“2015.7.3 小雨别怕”,是母亲的字迹。


记忆突然在太阳穴里泛起涟漪。她想起十岁那年,母亲蹲在老槐树下给她们扎辫子,小雨总说槐花的香味像姐姐的洗发水。那时母亲会笑着掏出颗水果糖,糖纸在风里发出脆响,和周辰书包上的小鲸鱼挂件碰撞声重叠在一起。


“姐姐,糖纸能给我吗?”五岁的小雨举着草莓糖,鼻尖沾着槐花蜜。林夏刚要伸手,忽然听见母亲在仓库里喊她们的名字。暴雨就是那时落下来的,她记得自己拉着小雨往仓库跑,记得房梁断裂的巨响,却怎么也想不起被埋在废墟里的最后一刻——到底是她护住了小雨,还是小雨把她推到了安全区?


“林夏?”陈默的声音打断了回忆。他手里捏着张泛黄的照片,是周辰车祸前寄来的快递——照片里的周辰穿着蓝校服,站在老槐树下,手里举着半块草莓糖,糖纸上用红笔圈着个极小的图案:天台护栏的缺口。“周辰生前说,这个缺口是小雨坠楼的关键。”陈默指尖划过照片,镜片后的眼神带着愧疚,“当年警方勘察现场时,没注意到护栏内侧有儿童指纹,是小雨自己爬上去的。”


林夏盯着照片里周辰身后的槐树,树干上隐约有排小字:“夏夏姐,我看见小雨了,她在天台上朝你笑”。那是周辰十岁时的字迹,歪歪扭扭却带着笃定。她忽然想起周辰遗书上没写完的半句——“其实那天她喊的是‘姐姐小心’”。


CT室的传送带发出熟悉的嗡鸣,头顶的紫外线灯在眼皮上投下青灰色光斑。当机器开始扫描时,她忽然听见衣兜深处传来纸张摩擦声。趁护士转身调设备,她悄悄摸出一张泛黄的便签,边角带着被雨水洇湿的褶皱,上面是歪歪扭扭的铅笔字:

“姐姐,雨停时,去老槐树找我。”

落款是“小雨”,那个十年前就该死去的名字。


老槐树在医院后巷的尽头,树干上钉着“危树勿近”的木牌。林夏攥着便签纸,鞋跟陷进泥地里。十年前的暴雨夜,她就是在这里弄丢了妹妹——当时她们躲雨的废弃仓库突然坍塌,等救援人员挖出林夏时,五岁的小雨已没了呼吸。


树皮上有道新鲜的刻痕,歪歪扭扭的“3”字边缘还渗着树汁。林夏指尖触到刻痕下方的凹陷,抠出一枚生锈的硬币——2015年的五角硬币,妹妹总说要攒钱给她买生日蛋糕。硬币边缘刻着细小的字母“LXY”,是小雨用牙咬出来的,那时她总说“姐姐的名字太难写”。


“你在找什么?”少年的声音从树后传来。穿蓝色校服的男孩蹲在树根旁,手里捏着半块融化的水果糖,糖纸是十年前流行的草莓图案。林夏心脏漏跳一拍——男孩左眼角的胎记,和小雨坠楼那天在医院遇见的男孩一模一样。


“你……认识我吗?”她蹲下身,指尖几乎要碰到男孩的肩膀。对方突然跳起来,糖纸在风中发出脆响:“三点钟,去三楼储藏室,那里有你要的答案。”他转身跑开时,书包上的挂件晃了晃——是只陶瓷小鲸鱼,小雨生前最爱的玩具,此刻正对着她张开嘴巴,像要吐出某个秘密。


储藏室的铁锁锈迹斑斑,却在林夏触碰的瞬间应声而开。潮湿的空气里飘着霉味,货架上堆着过时的医疗设备,最顶层的纸箱上贴着“2015年7月”的封条。她踩着木箱爬上去,扯下纸箱时,一叠照片散落满地。


照片上的场景让她血液凝固——五岁的小雨穿着红色连衣裙,站在医院天台边缘,而她自己穿着白色衬衫,双手正推在妹妹后背上。照片日期清清楚楚写着“2015.07.03 14:27”,正是警方认定小雨意外坠楼的时刻。


“不可能……”林夏踉跄着后退,撞上身后的氧气瓶。记忆在太阳穴里炸开——她记得那天暴雨如注,记得小雨哭着说“姐姐别推我”,却一直以为那是噩梦。指尖划过照片里自己扭曲的表情,忽然想起陈默曾说过,人在极度创伤下会篡改记忆,把加害者身份幻化成拯救者。


纸箱底部还有本日记,封面写着“林夏专属”,是母亲去世前送她的礼物。翻开泛黄的纸页,七月三日的日记里夹着半颗水果糖,糖纸上的齿印和刚才男孩手里的一模一样。字迹在暴雨夜的水渍里若隐若现:

“小雨又抢了我的画笔,她不该存在的,妈妈说她是多余的……”

最后一行字被重重划掉,墨迹晕开成深色的疤。林夏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呢喃:“夏夏,别恨妹妹……”那时她以为母亲在说胡话,此刻却像被雷劈中——原来十年前的真相,是她亲手推下了妹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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