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想永远记得那个下午。
距离高考还有整整一个月，他刚从学校回到家，就看见客厅里坐着三个陌生的中年妇女。她们围着茶几，茶几上摆着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——有红绳、有佛珠、有写着"金榜题名"的黄符，还有一个看起来像是从义乌小商品市场批发来的文昌塔。
而他的母亲王慧兰，一个曾经在家长会上公开批评过"封建迷信"的化学老师，正虔诚地捧着一本《高考风水宝典》，像个小学生一样认真做着笔记。
"妈？"李想的声音里带着不可置信。
王慧兰抬起头，眼神里闪烁着一种李想从未见过的狂热："儿子回来了！快，快过来，张阿姨她们是'高考必胜群'的管理员，特意来给咱们家看风水的！"
李想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崩塌。这还是那个会在饭桌上科普"为什么彩虹是七色"、"为什么铁会生锈"的理科教师吗？
"小李啊，"其中一个烫着大波浪的阿姨慈祥地看着他，"你的文昌位在东南角，以后就在那里复习。还有，你妈说你属龙的，龙怕压，书桌上不能放太重的东西......"
李想机械地点着头，余光瞥见父亲正躲在书房里，透过门缝偷偷观察客厅的情况。父子俩的目光在空中相遇，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无奈。
这只是开始。
2 富贵竹与一百分
接下来的日子里，家里每天都有新变化。
先是阳台上原本养得好好的月季、茉莉全被清理了，换成了一排排富贵竹。王慧兰一边浇水一边念叨："节节高升，步步登高。"
然后是李想的房间。原本简洁的书桌被重新布置，左边放了一个小鱼缸，里面游着六条红色的小金鱼——"六六大顺，红红火火"。右边是一盆仙人掌——"扎破难题，所向披靡"。正中间，则是那座在网上花了888元买来的纯铜文昌塔。
"妈，这些东西太占地方了，我连摊开试卷的地方都没有。"李想试图讲道理。
"那就在床上做题！"王慧兰不容置疑，"风水位置不能乱动！"
更让李想崩溃的是每天的早餐。以前，他可以吃包子、喝豆浆，或者啃个三明治。现在，雷打不动是"一根油条两个鸡蛋"。
"妈，我真的吃腻了。"第七天早上，李想看着盘子里那根金黄的油条，感觉胃里一阵翻腾。
"吃腻了也得吃！"王慧兰把筷子往桌上一拍，"这是一百分！你知道群里的刘妈妈吗？她儿子去年就是天天吃这个，考了685！"
"那是因为人家本来就是学霸......"
"你说什么？"
李想识趣地闭上了嘴，机械地咬着油条。油腻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，他想起物理老师说过的一句话：当一个系统的熵增加到极限时，就会走向混乱。他觉得自己的生活正在印证这个理论。
晚上，他偷偷给死党赵明发微信：
"我妈疯了。"
"咋了？"
"她现在相信穿紫色内裤能提高20分。"
"？？？"
"紫腚能行。"
"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等着被雷劈吧！"
李想苦笑。如果真有雷劈，他倒希望能劈醒他妈。
3 紫色的疯狂
高考前一周，王慧兰参加了一个"高考冲刺密训营"。
这个所谓的密训营，其实就是一群焦虑到极点的高三家长聚在一起，互相交流各种"提分秘籍"。从吃什么到穿什么，从几点起床到朝哪个方向睡觉，事无巨细，无所不包。
而在这个信息交换的大集市里，王慧兰淘到了她认为最珍贵的宝贝——"紫腚能行"理论。
"这可是有科学依据的！"晚饭时，王慧兰一脸严肃地向全家宣布，"紫色在光谱里的波长是380到450纳米，正好对应大脑的阿尔法波，能够提高专注力和记忆力！"
李想的爸爸李建国，一个在机械厂工作了二十年的工程师，推了推眼镜："慧兰，光的波长和脑电波完全是两个概念......"
"你懂什么！"王慧兰打断他，"再说了，'紫腚能行'，谐音懂不懂？这叫心理暗示！群里的赵妈妈，她女儿去年就是穿着紫内裤，数学从平时的110分考到了138！"
"那可能是因为她那天复习到了考试的知识点......"
"李建国！"王慧兰突然提高了声音，眼圈一下子红了，"我做这一切是为了谁？我不就是想让儿子考个好成绩吗？你总是泼冷水，总是说这个没用那个没用，那你说什么有用？啊？"
餐厅里突然安静下来。李想看着母亲微微颤抖的肩膀，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。他知道，妈妈不是真的相信这些东西，她只是太害怕了——害怕自己这个当老师的母亲，竟然帮不上儿子什么忙。
"妈，"李想轻声说，"我去试试吧。"
王慧兰的眼睛一下子亮了："真的？儿子你不反对了？"
"嗯。"李想点点头，在桌下轻轻握住了父亲的手。他感觉到父亲的手指微微一颤，然后轻轻回握了一下。
4 寻找"圣物"
要找到一条"合格"的紫色内裤，比李想想象的要困难得多。
第二天是周六，王慧兰拉着李想跑遍了市里所有的商场。每到一家内衣店，她都要仔细询问：
"有紫色的男士内裤吗？"
"要纯紫色的，不能有其他颜色的花纹。"
"这个紫得不够正，太偏蓝了。"
"这个又太偏红了，像葡萄色。"
李想跟在后面，感觉自己的脸皮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考验。每当售货员用那种"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"的眼神看向他们时，他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跑了整整一天，终于在最后一家商场的角落里，王慧兰找到了她心目中的"圣物"——一条纯正紫色的平角内裤，没有任何杂色，在灯光下泛着一种近乎妖艳的光泽。
"就是它了！"王慧兰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。
李想看了一眼价签——268元。
"妈，一条内裤268？"
"儿子，这不是内裤，这是你的前途！"王慧兰毫不犹豫地掏出了钱包。
回家的路上，王慧兰小心翼翼地捧着装内裤的纸袋，像捧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。她甚至不让李想碰："万一沾上了不好的运气怎么办？"
李想哭笑不得，但看着母亲专注的侧脸，那些调侃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。夕阳透过车窗洒在她的脸上，他突然发现，不知什么时候起，母亲的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，鬓角也有了几根白发。
5 净化仪式
接下来的三天，那条紫色内裤经历了堪比古代祭祀的"净化仪式"。
第一天，王慧兰翻出了端午节剩下的艾草，煮了满满一锅艾草水。整个家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草药味。
"妈，这味道太重了，我复习都没法集中注意力。"李想捂着鼻子抗议。
"忍忍，马上就好。"王慧兰戴着口罩，拿着筷子小心地将内裤放进艾草水里，"要浸泡整整一个时辰，不能多也不能少。"
李建国实在看不下去了："慧兰，你以前不是最反对这些的吗？记得你还写过一篇论文，专门批判伪科学......"
王慧兰的动作顿了一下，然后头也不抬地说："那是以前。现在不一样了。"
"哪里不一样？"
王慧兰终于抬起头，眼睛里有泪光闪烁："建国，我教了二十年化学，我当然知道什么是科学什么是迷信。可是你知道吗？昨天我改学生的模拟卷，看到那些红叉叉，我突然特别害怕。我害怕我们的儿子也会答错，会紧张，会发挥失常。我能教别人的孩子，却不知道怎么帮自己的孩子。如果......如果这条紫内裤真的能让他多一点信心，哪怕只是心理作用，我也愿意试试。"
李建国沉默了。他走过去，轻轻抱住妻子："我知道，我都知道。"
李想站在门口，看着相拥的父母，心里五味杂陈。
第二天，内裤要晾晒。但不是随便晾，必须在早上五点到七点之间，朝向东方，"吸收第一缕紫气东来"。
凌晨四点半，李想被闹钟吵醒，迷迷糊糊地看到母亲已经站在阳台上，手里拿着指南针确定方向。
"妈，你一夜没睡？"
"睡了一会儿。"王慧兰揉了揉通红的眼睛，"快来帮忙，看看这个角度对不对。"
李想走过去，和母亲一起调整着晾衣架的位置。清晨的风很凉，母亲的手有些冰。他突然伸手抱住了她："妈，谢谢你。"
王慧兰愣了一下，然后笑了："傻孩子，跟妈说什么谢。"
第三天，是"加持"。王慧兰不知从哪里请来了一位"大师"，要给内裤"开光"。
李想和父亲面面相觑，但都没有说什么。他们看着那位"大师"神神叨叨地念了半个小时的咒语，然后收了888元的"香火钱"。
送走"大师"后，王慧兰郑重地将内裤装进一个红色的锦囊里："好了，万事俱备，就等后天了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