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六。
按照之前的约定,上午十点,裴婉婉准时到了我家。
跟在学校时不同,或许是因为要见同学家长,她难得的没有化鬼火妆。
没了厚重妆容的掩盖,她清秀的脸蛋露了出来。
起初从我口中知道裴婉婉时,曲母对她的鬼火打扮以及出口成脏不太满意。
但随着后来她和曲父了解过裴家的情况,又听我不厌其烦讲她究竟有多好之后,两人也就渐渐对她改观了,甚至还对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女孩多了些怜爱。
第一次见到真人,曲母的态度比我想象中更加热情。
「这就是婉婉吧!」
裴婉婉有些局促的捏着自己的校服衣摆。
纵使是周六,纵使是来参加同学的生日会,她能穿出门的最得体的衣服,也只有已经洗到发白的校服。
看到这栋远超她想象的房子时,以及时刻陪伴在我身边,生怕我磕着碰着的曲父曲母时。
裴婉婉目光中不由自主流露出几分艳羡与渴望。
可很快被隐藏了起来。
「果然跟小溪说得一样漂亮!快快快,快进来坐!」
不用管家请人,曲母主动上前把裴婉婉拉了进来,又招呼人坐,又一叠声吩咐家里阿姨准备水果。
没给裴婉婉拒绝的机会。
阿姨已经端着提前准备好的果盘走了过来。
曲母:「小溪跟我们说你喜欢吃甜的,这些水果都甜甜的!」
说着,曲母又不由分插了块白色果肉递到了裴婉婉嘴边,眼中闪过期待。
「来尝尝。」
因为从小生病的缘故,曲溪的所有身体器官都十分脆弱,平时吃的食物都是定量的,多吃哪怕一克都会呕吐。
现在有个完全健康的裴婉婉,想必能满足一下曲母「养胖孩子」的心愿了。
或许是第一次面对如此热情的长辈。
还不等裴婉婉带好叛逆少女的面具,就被曲母往嘴巴里塞了一大块菠萝释迦。
她怔怔地咀嚼着,咽下果肉好一会儿,才后知后觉地补了句。
「谢谢阿姨。」
真是要多乖巧有多礼貌。
13.
这是我第一个真正感觉快乐又幸福的生日。
上辈子,因为父母感情不好,爷爷奶奶又嫌弃我是个女孩。
直到自己工作赚钱后,我才吃到人生中第一个生日蛋糕。
那天,我独自一人坐在租来的房子里。
我为自己戴上生日帽,为自己点燃迟到二十多年的生日蜡烛,没有切,直接用叉子一点点吃光了一整个生日蛋糕。
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,我才有了自己的的确确活在人世间的真实感。
其实那个蛋糕不怎么好吃。
太甜,太腻。
但我依旧吃得很开心。
「祝你生日快乐~祝你生日快乐~」
轻柔的生日歌在耳边响起,穿过烛光,透过朦胧的泪眼我看到曲父曲母,还有别别扭扭的裴婉婉。
我单方面宣布,这就是我从上辈子到这辈子最快乐的生日,没有之一!
唱完歌,许过愿。
我们四个人围聚着吹灭了蜡烛。
因为裴婉婉的到来,今天的生日大餐90%都是甜口。
吃过饭,我拉着裴婉婉去看了曲溪这些年积累珍藏下来的画册。
裴婉婉从起初的不耐烦。
逐渐真正沉浸到了那些化作中。
她纤细的手指,小心又仔细地抚过那些色彩,线条。
我望住她,第一次从她眼中看到,足以被归纳为「热爱」的词汇。
14.
到底是过过一次生日的关系。
裴婉婉平时在学校对我的态度总算缓和不少。
起码不会再动不动问候我身体情况。
好的开始,就是成功的一半!
她不爱学习,觉得自己反正就是别人口中扶不上墙的烂泥,不如彻底躺平。
于是我就在平时的相处中,不厌其烦地跟她讲起之前看到过的各种,女人不上进,注定要倒霉的真实案例。
又一次讲完案例后,裴婉婉不满看住我。
「你的意思是,我会变成那种一天到晚围着老公孩子灶台转的女人?」
我立刻道:「不是不是,就是防患于未然而已,再说了,你现在又不学习又不想考大学,将来要是赚不到钱肯定就想干脆嫁人算了。」
裴婉婉气得瞪大了眼:「你他妈——」
「不许说脏话!」
我忙制止她,并在她杀人的目光中鼓起勇气继续说了下去。
「那到时候你没钱了就得跟老公要吧?遇上个有良心的就算了,那如果再遇到个没良心的,没准儿还要嫌弃你一天到晚只会要钱呢!」
「不过照你现在这个情况来看,就算现在不眠不休的学,高考估计也没戏,撑死了也就是大专水平。」
我用余光扫了下裴婉婉,对她的怒目视若无睹,只夸张哀叹。
「啊,我可怜的婉婉,怕是20岁就要嫁人生孩子,然后一辈子伺候老公孩子还有公婆咯!」
裴婉婉咬牙切齿:「曲,溪!」
我捧住脸,对她的警告充耳不闻。
「到时候我一死,也没人能给你撑腰做主了,唉,真是想想都觉得好难过!」
「早上六点给孩子做饭,送孩子上学,买菜,回家打扫卫生给公婆做午饭,连午觉都不能睡的继续做家务,下午又得给一家老小准备晚饭。」
「天呐!我这么漂亮可爱的婉婉,难道将来注定要变成黄脸婆吗!」
裴婉婉拍案而起。
「曲溪!你给我闭嘴!」
15.
用激将法一时爽,一直用激将法一直爽。
在我话术翻新的激将法下。
裴婉婉总算肯在课堂上认真听讲了。
再有,就是画画。
「婉婉,你就当是替我实现心愿嘛,好不好?我真的好喜欢画画,可身体不好又没天赋,画出来的东西也可难看,求求你啦,帮帮我嘛!」
两辈子加起来的撒娇,全都用在了她身上。
裴婉婉抿着嘴,卸去浓妆后的清秀脸蛋比往日更加阴沉和紧绷。
「曲溪,学画画需要钱,我能凑齐学费已经很不容易了,没有多余的钱去学画画。」
我眨眨眼:「我有啊!」
裴婉婉蹙眉看向我,眼神严肃又抵触。
「你在施舍我?」
「不是没有别胡说!」
生怕她真会误会,我连忙解释:「不是施舍,我是想聘请你做我的心愿实现官,为我画画,为我在艺术的路上走下去。」
但这次,裴婉婉确实铁了心不会顺我的心意。
我好说歹说,嘴皮子都快磨秃噜皮了,都没能让她改变主意。
甚至「命不久矣」这个借口都不好用了。
不管我怎么说,她从头到尾只一句。
「我不画,你去找别人帮你实现心愿吧。」
她看上去那样冷漠又无情,但我却知道,这都只是她一直以来自我保护的方式而已。
而她之所以会使用这样的方式,主要是源于家庭的影响。
16
裴婉婉的爸爸,裴志朗。
一个名字要多正直有多正气,本人却是个彻头彻尾的赌棍。
当年裴婉婉是她妈妈意外怀孕生下的孩子。
但那时两人都年轻,即便孩子都生了也没有领结婚证。
后来裴志朗染上赌瘾。
起初还能有输有赢,但随着他越陷越深,输钱的次数越来越多,到最后成了逢赌必输,债台高筑。
裴婉婉的爷爷奶奶被亲儿子气死,她妈妈也在某个讨债人没来的夜晚选择了独自逃离,之后便再无音讯。
但父母的相继离世与女朋友的离开,非但没能让裴志朗幡然醒悟。
反而还成了他自甘堕落的借口。
晚上出门通宵赌钱喝酒,白天就在家蒙头睡觉。
有时候输急眼了、喝多了,回了家就冲着女儿拳打脚踢。
那时的裴婉婉也只有七岁而已。
在大多数同龄的孩子还在父母怀里撒娇的时候,她却只能拖着自己青青紫紫的身体,艰难地在这世上禹禹独行。
因为常年挨打,无论春夏秋冬,她都只能穿着长袖长裤掩盖身体上的瘀痕。
左邻右舍因为总有债主去裴家要债,被影响到自己的生活,对她也一向没什么好脸色。
后来,她就成了别人口中的不良少女。
邻居说她「果然是烂赌鬼的种」,老师说她「败坏学校名声」,学生说她「活着都浪费空气」。
这么多年,裴婉婉就是靠着高高竖起的尖刺自我保护。
才没被漫天的恶意和苛待击垮。
想要真正为裴婉婉逆天改命,首先要做的就是让裴志朗彻底消失在她生命中。
又一次被无情拒绝后。
我考虑再三,清楚以自己如今的能力无法做到这点,只能求助曲父曲母。
一五一十讲完裴婉婉的事情,我恳切道。
「爸爸妈妈,求你们了,救救婉婉吧,否则她真的要被毁掉了。」
17.
拥有天生阶级差异,对病弱女儿视如珠宝的人,哪里听说过这种事情。
听到最后简直就是男默女泪。
曲父拍着胸脯保证:「放心孩子,爸爸妈妈一定把那个垃圾收拾了!」
曲母也一个劲儿点头。
「对的对的,咱们这就把婉婉接来家里,以后咱们一起疼她爱她照顾她!」
我知道,我这样的行为足以称得上是自私自利。
可除此之外,我实在别无他法。
我真的太想太想,让裴婉婉能够拥有一个光明又美好的未来。
曲父一出手,就知有没有。
夫妻俩什么都没说,只是在匆匆忙忙早出晚归一段时间后。
将脸上残留淤青,整个人都仿佛行尸走肉似的裴婉婉带回了家。
「婉婉?」
看到她这样,我踟蹰着不敢向前,停在距离她几步开外的位置,忧心忡忡把人看住。
她却像是根本没听到我的声音也没看到我。
只低着头站在原地,怔怔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我无措地朝曲父曲母看去。
曲母笑笑,走到我身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:「别担心,她只是还需要一段时间适应目前的变化。」
之后,曲母喊来家里的阿姨,带着还没恢复神采的裴婉婉上了楼。
「先让她好好休息休息睡一觉,你明天再跟她说话,好吗?」
曲父蹲在我面前,在外雷厉风行的男人,此时虽然满面疲惫,看向我的眼神却格外温柔。
藏在毯子下面的手不由自主攥紧。
我忍不住想,原来这就是有爸爸为自己遮风挡雨的感觉。
「好了,」曲母制止了还想说话的曲父:「你最近也忙坏了,先去洗个澡休息吧,我来跟小溪说这几天发生的事情。」
曲父笑笑站起身:「好,那就你跟小溪说。」
我突然发现。
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喊过我「闹闹」了。
18.
多行不义的裴志朗恶有恶报。
在又一次输钱准备把早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抵给债主时,有突然善心大发的邻居破门而入并报警。
经过一番调查取证,裴志朗虐待裴婉婉的罪名属实,随即被赶来的民警带走。
裴婉婉入院治疗的同时,曲父亲自前往,向她表达如果她愿意,将为她提供法律支持,帮助她和裴志朗断绝父女关系。
起初,裴婉婉是不接受这个提议的。
是后来曲母看去医院,一进门就二话不说抱着她哭了一通,才终于撬动她层层封锁的内心。
接着,曲父派出集团专属法务,代替裴婉婉向裴志朗提起诉讼。
过程虽然曲折,但最终还是得到了好的结果。
在法院判决裴婉婉与裴志朗断绝关系后,曲父又亲自带着裴婉婉办理了独立户口本。
至于裴志朗。
因为欠的赌债金额巨大,才从法院出来就被突然冲出来的一伙人截走了。
曲父曲母就势将裴婉婉接来了曲家。
曲母冷笑:「输了快一个亿,那些人可不会轻轻松松放过他。」
快一个亿?!
我之前虽然知道裴志朗赌,也知道他欠下了自己一辈子都还不起的债,却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!
说完裴家的事,曲母摸摸我头发,柔声道。
「你现在可以放心了吧?」
我抿着嘴点点头,想说些什么,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。
站在个人角度,我是该向他们道谢的,可现在我不是我,而是占据了曲溪身体的他们的女儿。
我看向正温柔凝望我的女人,不知道什么时候涌起的泪眼渐渐迷蒙了我的眼睛。
曲母宠爱地笑笑:「傻孩子,怎么还哭了呢?」
她拉住我微微颤抖的手,一下一下轻轻抚过。
「别害怕,无论你有什么心愿,爸爸妈妈都一定会不遗余力帮你实现的。」
可在终于达成改变裴婉婉命运至关重要一步的时刻,被磅礴而复杂情绪重重包裹的我。
却没能及时发现曲母看向我的眼神虽然温柔,其中却隐藏着被极力掩饰的浓浓哀伤。
19.
次日。
因为记挂着裴婉婉,我难得起了大早。
结果才出卧室,就被管家告知她已经出门了。
等了又等。
在耐心即将告罄,几乎就要央着管家带我出门之前,裴婉婉总算回来了。
看到她身影的瞬间,我大大松了口气。
差点就要以为她会不告而别了。
对上我委屈后怕的视线,裴婉婉先是一愣,随即便习惯性逞强道。
「别用这种肉麻兮兮的眼神看我,鸡皮疙瘩都要掉一地了。」
忍不住笑了声,我控制着轮椅来到裴婉婉面前。
又忍不住雀跃道。
「婉婉,以后我们就能住在一起了。」
裴婉婉撇了撇嘴,纠正我的用词。
「是暂住,我已经找到工作的地方,赚到第一份工资之后就会出去租房子。」
预判了我的她,不等我说出挽留的话,就又道:「别废话,我可不想在这里白吃白住。」
好的吧。
知道她心意已决,我没有再劝,只是重新提起学画画的事情。
「就当看在爸妈的面子上,可以吗?」
本就只是用尖刺保护柔软内在的裴婉婉,哪里还能拒绝得了,只好嘴硬着同意下来。
「行吧,那就试试,但事先说好了,要是之后我觉得不喜欢了就肯定不会继续画下去的,听到了吗?」
我小狗似的挤进她怀里,一叠声地应着。
「嗯嗯嗯!」
20.
裴婉婉不仅喜欢画画,而且非常有天赋。
学了还不到两个月,由曲母专门找来的国画大师就直说他已经没什么好教的了。
已经沉迷其中的裴婉婉于是又开始学习油画。
而学习方面,虽然没有画画的天赋,但在我和曲父曲母的激励下,她总算没再继续自甘堕落下去。
高三来临,第一次摸底考试中。
几乎夙兴夜寐学习了一整个暑假的裴婉婉,总算脱离了垫底队伍,顺利迈入了中下游。
我审视胆大妄为的猜测着,如果她能就这样一只努力到高考。
就算不走艺术,没准儿也能考一个重点大学。
裴婉婉直言不讳给我泼了冷水。
「别胡言乱语,我什么水平你没点数吗?」
我噘嘴:「梦想总是要有的,皇天不负苦心人,万一就实现了呢?」
裴婉婉翻白眼:「梦想和痴想妄想还是有一定差距的。」
我:「……」
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血脉压制吗?
我真的没一次能吵架吵过她!
曲父曲母一如往常微笑看着我们斗嘴,哪怕接收到我求救眼神,也只说:「我们可不能拉偏架。」
当然,话虽然说得不好听,裴婉婉却也努力依旧。
寒来暑往。
随着最后一次摸底考试结束,她的成绩总算悬之又悬的突破了五百大关。
并且早在几个月前的专业考试中,一举拿下国内几乎所有美术院校的录取名额。
「婉婉真是超厉害!」
我开心地甚至想原地跳个舞以示庆祝。
奈何身体条件不允许。
21.
高考如约而至。
裴婉婉踏入高考考场,我却因为健康状况急转直下,被连夜送进了抢救室。
直到高考结束,还躺在ICU没能出来。
穿着无菌服的曲母坐在病床前,红着眼眶望住我。
被呼吸罩盖住半张脸的我,虽然想安慰她,现在却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。
夕阳洒落病房时。
裴婉婉急匆匆赶来了医院,和曲母交换进入了病房。
虽然之前总和她说,我活不久了,但这还是她第一次,看到我真真切切命不久矣的模样。
「你……」
裴婉婉声音有些哽咽,说出第一个字后缓了好久,才说出接下来的话。
「让你之前不想待在医院,这下老实了吧!」
如果不是她边说话边掉泪,我还真要以为她在凶我了。
我张了张嘴,却只在呼吸罩上留下一片白雾,没能发出丝毫声音,只能朝她露出个苍白无力的笑。
「笑笑笑,都躺ICU了还笑得出来!」
裴婉婉潦草地擦着泪,说出的话也更凶了。
我只能继续笑。
裴婉婉猛地起身,头也不回冲出了病房,我眷念地望着她立在窗外的不断颤动的背影。
许是因为忍耐了太久。
又许是因为病痛折磨下人变得脆弱。
我张了张嘴,无声喊出那两个早已经在我心中默念无数次的称呼。
「妈妈。」
22.
上一世,我是裴婉婉的女儿。
在爸爸和爷爷奶奶的反复洗脑下,从记事起,我就十分看不起这个没学历,没工作,整天素面朝天只知道做饭洗衣服,还无休止抱怨一切的妈妈。
她总说,她是当年被爸爸的花言巧语骗着结了婚的。
又说爷爷奶奶嫌弃她没能生个儿子,哪怕她已经比绝大多数儿媳妇更孝顺,也整天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。
又说姥爷是个贪得无厌的混蛋,明知道她在婆家讨生活辛苦,还总拿孝道逼着她给钱。
又说我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,明明从小只有她疼我爱我,我长大后却和所有人一样对她的苦难视若无睹。
那时,我只觉得她很烦,觉得她在小题大做。
就连得知她生病去世,也只庆幸自己终于摆脱了她这个烦人又没用的妈。
直到,在收拾她遗物时,我看到了那本,她年轻时写下的一整本日记。
于是我知道姥爷是个赌棍。
知道了她当年是因为姥爷要卖她还赌债,才在走投无路下嫁给了正对她大献殷勤的爸爸。
知道了自从生下我后,还没等她出月子,爷爷奶奶就开始逼着她生下一个,以至于她接连几次怀孕,都因为身体原因意外流产。
知道了婚前曾发毒誓会一辈子对她好的爸爸,婚后的一次又一次的出轨背叛,为了满足爷爷奶奶早日抱孙子的心愿,不顾她身体状况数次对她实施婚内强奸。
她在日记里记录了所有人对她的坏。
却独独没有我。
她写我长得像她,写小时候可爱的我治愈了她千疮百孔的心,哪怕后来我开始和其它人一样伤害她,她也只写我总有一天会理解她,写她有多后悔对我恶语相向,写了满满不知多少页「对不起」。
她无数次在日记中劝自己,要耐心,再耐心一点,总能等来我真正懂事的那天。
可她终究没能等来这一天。
甚至不知道,在得知她死讯时,她心心念念的女儿甚至想为此庆祝。
葬礼上,当我我看到爸爸和当众他的小三亲亲我我时。
愤怒、愧疚、憎恶、伤心、自我厌恶。
无数负面情绪化作汹涌潮水,铺天盖地将我吞没。
当天晚上。
我打开煤气,点燃火柴,拉着这整整齐齐一家猪狗不如的垃圾连带登堂入室的小三。
一起下了地狱。
火舌灼烧身体真的很痛,我却知道,这份痛或许连妈妈当年承受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。
却没想到,当我再次睁开眼,却进入到了一个陌生女孩的身体。
回到了妈妈日记中曾提过的高中时代。
从那一刻起,我就发誓。
我要改变她悲惨困苦的命运,要让她往后余生都能幸福顺遂,要让她再不会遇到那些垃圾。
再不会生下我这个自私愚蠢对她悲惨命运视若无睹的女儿。
23.
酷暑来临。
裴婉婉以专业、文化双第一的成绩,收到了来自央美的录取通知书。
她第一时间就带着通知书来医院看了我。
彼时,已经油尽灯枯的我,连ICU都不需要住了。
「小溪你看,我考上了。」
裴婉婉将通知书递到连抬手力气都没有的我面前,笑中带泪:「原来我真的可以…」
你当然可以,我心中默默想着,你可是任何困苦都打不到的裴婉婉。
可现在的我太虚弱了。
一天24小时,有20个小时都处在昏睡状态。
裴婉婉来了之后没多久,我就不可抗的陷入了新一轮昏睡。
再醒来时。
病房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壁灯。
曲母正坐在靠墙的沙发上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,我没想吵醒她,可没能忍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咳嗽。
才又响动,曲母猛然惊醒。
还没彻底清醒,她就疾步走到我身边。
「怎么样?是不是哪里不舒服?」
我摇摇头,望向她的眼睛被愧疚填满。
确认我是真的没事后,曲母松了口气,在病床便的椅子上坐下。
她摸摸我额头,为我擦掉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冷汗。
然后,就这么默默地望住我,眼中似有千言万语。
不知过了多久,像是终于结束万千纠结,曲母声线有些颤抖地开了口。
「你其实…不是闹闹,对不对?」
我倏地瞪大眼,正要否认时,身体却凝固在她汹涌而出的眼泪中。
在她一错不错的注视下,无地自容地点了点头。
早在她第一次没喊我「闹闹」时,我就已经应该猜到了。
24.
「其实,我早就看出来你不是闹闹了。」
狠狠哭过一通,曲母看起来反倒轻松了些,她反复追问我:「闹闹走的时候有没有痛苦?」
我不知道,但为了安慰她,我只能拼命点头。
「那就好……」她眼眶红地有些夸张,深深吸了口气才又开口:「她那么怕疼,能早一天解脱也是好的……」
她故作轻松地说着,但话音落下后又忍不住掉下泪来。
又哭了一会儿,她肿着眼睛看向我,依旧那么温柔:「倒是让你受苦了。」
没有埋怨和责怪,只有满满的疼惜。
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,就只看着她。
曲母勉强勾起嘴唇,可这笑却比哭还让人揪心。
「对不起,我说这样的话可能太自私了,却还是一定要说。」
「谢谢,虽然不知道你会来到这里,但我还是要感谢你的到来让闹闹得到解脱,让她不用承受继续承受病痛的折磨。」
我连忙摇了摇头。
曲母擦掉顺着眼眶无声无息落下的眼泪。
「我想,你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,是因为有些什么必须要完成的事情吧。」
「而且是和婉婉有关,对吗?」
我又点点头。
曲母笑了声,这次的笑容中有多了几分心疼。
她像过去那样,轻柔的拂过我发顶:「可以告诉我,你和婉婉,是什么关系吗?」
我已经很久没有发出过声音,但对于这个问题,我却拼尽全力也要说出来。
终于,在我再一次张开嘴巴时,发出了久违的声音。
即使这声音嘶哑到几乎不堪入耳。
我却依旧清晰地说了出来。
「她是,我的…妈妈…」
曲母陡然睁大眼,本就擦不忘的泪眼更是滚滚落下,她凝望着我,一遍又一遍重复着。
「好孩子,好孩子……」
25.
9月到来,裴婉婉该去大学报道了。
哪怕已经知晓我不是曲溪,曲父曲母对我和她却一如往昔。
也许早在他们当初帮助裴婉婉摆脱裴志朗时。
就已经做好了准备。
「小溪。」
裴婉婉来到我病床前,早已被拂去满身利刺的女孩,在爱与温暖的浸润下,终于变得自信又明媚。
她温柔地望着我,不厌其烦地叮嘱我。
「我要去上学了,但我保证,以后只要有时间,我就会马上回来看你,你要好好的,别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掉,听到了吗?」
我一遍遍面朝着她点头。
直到我连头都点不动,她才终于放下心来。
目送裴婉婉一步三回头地走出病房。
她的行李箱就在病房外,一出去就有曲父安排的人送她去机场。
裴婉婉走了。
纵使再没有机会看到,我也知道,她将来一定不会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。
她会拥有本该属于她的灿烂未来。
弥留之际。
曲母告诉我:「别担心,我和曲锋会保护好她,绝不会让她再受一丝一毫的伤害。」
在此之前,我用所有清醒的时间,把裴婉婉上辈子的经历,一点一点全部告诉了曲母。
哪怕只有亿万分之一的概率,我也无法容忍她再遇到那些禽兽。
落日消失在地平线,我侥幸窃来的第二次生命也终于走到了终点。
望着被落日余晖染红的窗户。
我眼皮一坠一坠地不断往下沉。
对不起,妈妈。
永别了,婉婉。
愿你余生幸福,愿你光辉灿烂。